【考察纪实】丁士桓:从文献走出来的历史之洛阳考察
洛阳考察活动虽然结束了,但是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这次活动中,我体会到了历史从文献中走出来是什么感觉,领会了神都风范。从三门峡虢国博物馆到洛阳博物馆,从龙门石窟到白马寺,从关林到隋唐洛阳遗址公园,伴随我的是惊讶与思索。
学历史学,真的应该多走走看看。学习历史如果总是站在今人的角度审视过往的文化,终究不是令人满意的态度——毕竟两者横亘着千百年的沧桑,贸然用今天的思想评议古人,是既不尊重也不能客观的方法。只有在一定程度上与古人精神认识产生共鸣的基础上理解古人,才能使人更好地看待历史——而博物馆等实践学习场所正是提供给我们共情的场景营造,使得我们有机会从过去的物体和空间追溯过去的时间,让我们更好理解历史。
洛阳博物馆
以“营造历史场景”的角度来看,洛阳博物馆最令人印象深刻。无论是仰韶文化的尖底瓶,还是二里头遗址的乳钉纹铜爵,亦或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唐三彩,无不展现出自己的独有特色,令人遥想那一段段充满魅力的历史往事。
其中最令我感到震撼的是驯马俑与舞马俑。
舞马微抬前肢,颔首避开驯马者的目光,似乎是在反抗,又似乎是在随着驯马者的教导起舞,既有桀骜不驯的精神,但又不失和谐,很难让人联想起压迫与反抗。而驯马者右手出拳,左手伸掌,侧首注视着舞马,既像在训练,又像在教诲。两者关系微妙而和谐,丝毫没有突兀感,动作的把握十分具有瞬间感,似乎下一秒舞马与驯马者就会活动起来。很明显,这尊陶俑的制作者毫无疑问是亲眼见过驯马现场的,否则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塑出如此生动的陶俑的。
我曾读过张说的《舞马词》,对其中“屈膝衔杯赴节,倾心献寿无疆”一直没有很深的认识;又闻安史之乱后再无舞马盛景,心中总是感到遗憾和惋惜。直到这次近距离观察了驯马者与舞马俑,才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过去之缺憾。在盛赞大唐盛世艺术昌隆之时,我又始终提醒自己这是皇家礼节,普通民众在当时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欣赏如此盛景,否则我可能真的难有毅力移开我的视线。
隋唐洛阳城遗址公园
在行程中,除了令我震撼的场景外,也有很多令我陷入沉思的现象。在我最初选择历史专业时,我的理想就是通过历史学习来改变现实社会。但是这种理想一直受到质疑:历史学真的能和现实生活联系起来吗?在经历这次考察后,我认为历史学真的能与现实联系在一起,但目前来看,很多地方做得不够。
最为典型的就是洛阳的隋唐洛阳城遗址公园。这座公园的主体由“明堂”和“天堂”组成。这两座建筑都是建立在遗址基础上的现代建筑,内部装修极其豪华,活动也多种多样。但是公园所标榜的“重回大唐”真的与其气氛相似吗?我不敢苟同。
01
明堂
明堂建筑主要有两层,底层为明堂发掘遗址,上层则是“复原”建筑。
先说“复原”建筑。整座建筑装饰豪华,但是并没有起到给公众普及唐代明堂建筑的作用。修建建筑的手法是完完全全现代的,完全没有复原古代建筑建造结构的意思,反观我国其他一些地区复原古建筑物的手法往往会模仿古代建筑的结构(虽然建筑过程本质上仍是现代的,但也展示了古代技艺)。而且其建筑内部形式完全没有考证唐代明堂样式(支撑整栋建筑的主柱都完全没有复原),完全是后天修建,且用途明显是为了娱乐。
更令人诧异的是上层明堂的活动:表演武则天登基后的上朝。如果策划人能够稍微用心一点,遵守其遗址公园的本职的话,这场表演我会很欣赏;只可惜事实恰恰相反:从台词中的称谓到官阶,基本没有考证痕迹;演员服装穿着也是舞蹈服装,基本没有唐代样式的服饰展示。而在“武则天”与“狄仁杰”的对话中更是充满了历史错误:例如“武则天”下令“狄仁杰”去抵抗从西伯利亚入侵的契丹人(原台词使用的就是西伯利亚)。毫无疑问,这种表演是不可能起到好的历史教育作用的。
明堂上层的表演区域在非表演时段是用于出租给游客穿“唐代龙袍”,圆游客“皇帝梦”的。这种商业化手段只能让人联想起某些地区的影视城,而非“遗址公园”。那么下层遗址层呢?
遗址层在遗址上空修建了玻璃地板以供游客散步,只是在遗址中心区域周围没有用玻璃遮蔽起来,而在这些没有被玻璃遮蔽的地板边缘则修建了玻璃墙防止游客跌落。遗址展示按理说的确做得很到位,但是当我仔细观察遗址时,我不禁愤怒起来:遗址坑里除了发掘出来的遗址外,到处散落着纸币硬币,这个遗址似乎成了“聚宝盆”。就在我观察时仍有不少游客在向坑中投掷硬币“祈福”,周围没有任何工作人员上前阻止。除了硬币外,还有一些零散的垃圾置于其间,令人联想起寺庙的“祈福池”。讽刺的是,遗址周围的自动讲解显示屏还播放着宣传遗址保护的视频。恐怕这个遗址表层要染上铜臭味了——这样的遗址保护真的到位吗?
所幸遗址层还摆放了一些唐代服饰、依仗以及历代明堂复原图,这些大致是经过考证的(虽然明堂平面图里也有不够严谨的地方)。
02
天堂
天堂外层为5层,而内部为9层,符合历史记载。但是与明堂一样,天堂的遗址层也被纸币、硬币埋没,仍然没有工作人员出面制止。
遗址层往上有九层,主题大致是武则天时代洛阳佛教文化。按理说挺不错的,可是展示上实在是太过于随意,教育效果并不强。而且与遗址层待遇一样的是,有些展览佛像的玻璃柜中被人从缝中塞满了纸币硬币,依旧没人阻止。
先不细论佛像摆放(往往是卢舍那佛像,这个倒是符合实际)问题,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天堂八层和七层墙壁上挂满了藏传佛教的唐卡。唐卡画着张牙舞爪,端着盛有人脑的骷髅碗的大黑天,手拿骷髅碗的达基尼,还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尸陀林主……这些唐卡的风格与武则天时代的佛教艺术风格是格格不入的。要知道古代的藏传佛教是融合了印度教、苯教、佛教的产物,根据藏传佛教的教义,被佛法降服的恶魔可以被召唤而来,因此唐卡上有很多这种独特的风格的神像。但是这与武周期间的佛教有何关系?将时间地点上完全不存在交际的事物放在一起,难道不会对前来学习的人产生误导吗?还是说设计者根本没有搞清楚藏传佛教密宗和汉传佛教密宗的差别?
关林
关林是传说中埋葬关羽头颅的地方,有许多纪念关公的碑刻被摆放在这里。按理说这些碑刻有的是明清时期摆放的,应当得到妥善保管才对,但是令人失望的是,这些碑刻有共同特点——没有玻璃保护罩,上面许多文字已经被毁坏,如果再不采取保护手段,恐怕后果很严重。
关林中有很多新的建筑与塑像,但大都为这几年新建。庙内到处都是卖香火和抽签的小摊小贩——这是还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吗?保护真的到位吗?唯一一处与关羽历史,关羽文化切身相关的地方似乎只有一幅超长的关羽连环画。
尾声
以这两处“反面教材”为例子,我个人认为有时候反面教材似乎更加令人深思。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毫无疑问的是,这与历史素养缺乏有关系。
随着中国经济的不断发展,民众精神需求也有了提高,因此产生了参观文化遗址的需求。因此,一路上我们很欣慰地看到这些历史文化遗址游人络绎不绝。但是,以上述两个例子来看,抱着来学习历史心态的人恐怕会感到失望,甚至被误导。
隋唐遗址公园的建设重心很难说是落脚在遗址保护和教育上(或者也有可能是有心无力),商业化,娱乐化反而成了主流。就我个人观察来看,游客人流量大的地方还是模型复原区以及遗址保护区,但是这些实在是不够看。当明堂上上演“武则天上朝”时,观看的人大多没有坚持到看完便离开,可见这些表演是不足以满足大家的学习需求的。但也有不少人前来观看表演,这说明公园活动组织达到了吸引游客的目的是成功的。但是为何不能将历史性注入其中呢?考证表演剧本,合理布展,劝阻破坏遗址的行为,岂不是既能获得经济收益,又能起到遗址公园的教育作用?可惜就可惜在历史素养的缺乏,使他们难以做到这些。而从游客向遗址投掷硬币等行为来看,仍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文物保护意识。 这一切,都需要历史学家向公众加大普及力度,这也是我在此行收获的最大感想。
历史学并不是一门纸上的学问,事实上,它是与现实息息相关的,是需要我们进行实践的一门学科。经过实践,我们可以更好了解历史,也可以以实践方式传播历史知识。我相信,这门发展数千年的学问一定是有其现实意义的。
作者:丁士桓,来自陈寅恪故乡,于陕师大历史文化学院2017级念海史学班求学,钟情先秦史。
图文来源/丁士桓
责任编辑/余沁
审核/何秉炽